商代風格獸面紋方缶 @ Pei Pei 的收藏筆記

眼前的這件, 應該是方缶. 缶也分尊缶和浴缶(盥缶), 這件體積小, 該是盛酒用的尊缶. 它有著方口, 口有沿, 折肩, 腹壁往下收斂, 平底無蓋, 各面的中央及四角有扉棱. 在它的折肩上, 有著一個我所見過最可愛又親切的獸面(我給了它一張特寫). 一般常見的獸面紋, 紋樣制式, 傳達著或神秘威嚴或猙獰恐怖的信息. 這個小小的方形獸面, 看起來卻是令人精神愉快而又心情放鬆的, 你還會忍不住叫它一聲: 小可愛! 小小的帶著圓角的方形臉蛋, 頭上的角也是以柔和的角度向內卷, 像是略方的牛角麵包; 欖形的眼框, 彈珠般的眼, 微微翹起的俏皮的鼻頭, 一張朝兩旁咧開像在微笑的嘴, 看來是不是超級親民 ? 可愛的獸面兩旁各飾一尖嘴,圓眼,長冠,尾部分叉的小鳥紋. 方缶的腹部, 是以扉棱為鼻樑的大獸面紋, 獸面的卷角之上, 則是有著彎角與粗壯鳥爪的長身鳳鳥紋.

多年前曾獨自造訪了武漢東湖邊上的湖北省博物館, 欣賞了曾侯乙墓的精美出土文物. 那時還不曾收藏過任何一件青銅器. 對那些各式以失蠟法鑄造的華麗銅器, 也只是走馬看花, 匆匆而過, 趕著去看以編鐘, 編磬伴奏的古裝歌舞. 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一架恢宏壯觀到不行的巨型編鐘, 一個小小且名不見經傳的曾國, 其曾侯都能享有如此華麗的樂器, 可想而知, 五霸七雄的強大諸侯們,他們的用器豈不更加奢侈華美? 這些失蠟法所製的銅器, 都是整器澆鑄, 表面光潔沒有範痕, 還能將細小的部件準確而又細膩的表現出來, 線條絕不至於渙漫不清. 心裏的另一個想法則是, 這麼精細繁縟且裝飾性極強的紋飾, 和極度奢侈華麗的器型, 似乎和我記憶中台北故宮裏那些質樸嚴肅的青銅器(我只記得毛公鼎和散氏盤啦!)顯得天差地別. 記憶中的青銅器很單調無趣, 就只有那些大大小小圓的方的鼎, 頂多加上個盤和那只怎麼看都不好用的爵(那兩根柱子到底做啥用啊?), 那就是我對青銅器少得可憐的認識. 在我看來, 它们材質不美, 顏色晦暗, 器型呆板, 紋飾單調; 不明白那些銘文帶著的重大歷史訊息, 也不認識這些幾千年前的尊貴器物可是遙遙領先了當時世界上的其它同期文明. 但是曾侯乙墓中的青銅器大大改變了我的觀感. 館中有一件方形鑒缶, 令我印象深刻. 它其實是兩件器物套合在一起的, 外部為一大形的鑒(鑒, 大盆也; 可盛水, 用來照容貌, 也可用來盛冰塊, 最大的鑒, 還可用來沐浴. 多麼貴價的澡盆啊!), 鑒內置一方形缶 , 在鑒與缶之間有著較大的空隙, 夏天可以放入冰塊(古代的冰塊是利用寒冬的自然低溫製成, 結冰後深藏於地窖中, 可能還加蓋了禾桿等物來加以保溫)來降低溫度, 冬天時則注入熱水; 這樣一來, 缶內的美酒就可以冬暖夏凉了. 很不錯的設計吧? 這些王室貴族的"好野人"们真是懂得享受啊! 這件極致奢華的酒器, 它那大得嚇人的結構和複雜得嚇人的裝飾, 大家上網就可以搜得到, 不用我再多費唇舌來加以描述了.

整器以細雲雷紋為地, 這些地紋, 線條雖然纖細, 但是非常清晰, 在放大鏡下觀看, 甚至會有一種深峻犀利如用刀具雕刻般的感覺. 這是因為晚商時期的青銅鑄造工藝發達, 工匠擁有鋒利的雕刻工具, 加上嫻熟的技術, 可以製成展現比較精緻細膩線條的陶範模. 這些細膩的細雲雷紋, 對當時的工匠來說, 制模並不困難(但是線條也不是粗細一致的, 而是很自然的寬窄不均, 因為這是純手工嘛!); 不過畢竟是要經過澆注銅汁這個有難度的的純手工工序, 受限於當時相對簡陋的技術與設備(與現代相比啦)條件, 並不是所有的紋飾都能百分百的完美無瑕疵的被鑄造出來. 所以我們會看到有些地方因為澆注的不完全或因範塊上的紋路被銅汁沖斷而出現了紋飾部份缺失或線條斷線. 以此器為例, 就可以看到第二張照片上, 鳳鳥的彎角處, 有一個雲雷紋不見了, 第三張照片上, 鳳鳥的冠羽斷了一截; 而細雲雷紋的線條斷線就多的數不清了. 另外一個普遍存在的現象, 就是在紋飾中出現的數不清的銅瘤痕, 這些大小不一的銅疙瘩遍佈於地紋之中, 這是澆注時, 存在於內外範泥片上的空氣窩, 被還原成銅疙瘩的形式. 這些斷線, 銅疙瘩, 甚至錯位與範痕, 都成了辨識銅器是否為陶範法製造的根據(因為商周的青銅器几乎絕大部份都是陶範法鑄造的,如果一件青銅器有著商周的紋飾與器型特徵, 卻不是陶範法所製, 那就要再好好斟酌了).

和常見的仿品相比 , 仿品的地紋, 大部份是用鏨刻法刻出來的, 不會看到線條的斷線, 也不會出現銅疙瘩. 粗陋點的仿品, 可以看到雲雷紋的輪廓也是馬馬虎虎, 隨意而就, 哪裏有空隙, 就往哪裏填, 不講究外形輪廓的美觀, 看起來亂糟糟的一片. 反觀這件方缶, 每一朵雲雷紋都有著整齊的方形輪廓, 線條清晰; 在主紋飾周圍的地紋, 既使為了牽就主紋的凹凸起伏的外形, 那變了形的地紋, 仍看得出來是經過工匠精心設計過的, 沒有半點急就章的馬虎, 顯現出一種嚴謹的秩序美. 仔細看一下照片, 我相信您會同意我的觀點的.